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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擎|世俗社会、启蒙思想与政治神学

刘擎 勿食我黍 2021-12-24


作者|刘擎

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教授、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




次不是研究,是谈最近(编者注:讲座时间大概在2014年或之前)的一些想法。因为我读书,一直关心一些比较大的问题。最近到美国去了10个月,读了一些书,跟美国学者交流,有一些问题慢慢有些澄清了。以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,这些学者高山仰止,也没有什么机会(与他们交流),现在自己好像也是“学者”了,跟他们蛮平等的,就跟Michael Walzer,Michael Sandal,Charles Larmore等著名的学者进行交流;我也跟Mark Lilla通信联系。他们当面交谈要比写书来的透彻,而且有些观点非常直接,我再结合自己读的书,去想这些我们关心的大问题,就觉得有一点“打通”,——这也完全可能是错觉,但我也没有能力扮演什么“大师”或者先知,暴露自己的无知和幼稚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勇气——所以(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看法)。 

80年代以来——我们都是80年代过来的人,是“80年代遗少”——我们关心的问题就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怎么生活,怎样的政治共同体是“好的”?现在具体来讲,在学术界讨论的就是所谓“现代性”问题。对于现代性问题,有很多不同的看法。有两种评价,一种是乐观主义的或者市民接受的,认为现代性是好的,这个大家都知道;但在学术界、思想界,有一种对现代性非常强烈的批评,这表现在很多方面:社会不平等;资本主义很堕落;现在的文化一塌糊涂,就像Allen Bloom写的,——其实德国文化悲观主义在一战前后就开始有,在美国的版本就是Allen Bloom——大众文化是堕落、弱智、愚昧、放纵,是没有希望的。其中集中到一个问题,就是极端的个人主义,(他)认为这是现代性的新的东西,但又是所有这些毛病的关节点。极端的个人主义,就是以个人的自由选择为最高目标,所谓“自由选择至上论”。“自由选择至上论”成为现代性的一个缩影,它在社会模式上就是资本主义。大家——特别是左翼和保守主义的学者,对这两个问题有很大的批评,认为要有文化上全面的改变或者政治上全面的革命。 

我们知道对于资本主义、个人主义,不管哪一派的人都有忧虑,但是不要搞错,资本主义是什么?Marx Weber在《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》的导言里面说:贪欲,盈利,最大限度地赚钱,这是所有社会的人类、所有的人都有的东西,跟资本主义的特质毫无关系,跟资本主义精神更没有关系。他说,这种对资本主义的浅薄看法要在文化入门导论课程伊始就铲除干净。 

这本书经常被人误读,最大的误读就是:Weber说,资本主义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文化基础。所以后来就有人说,是不是儒家也有一些因素,可以作为东亚资本主义的文化基础。当然,这种研究是正当的,但是Weber的问题意识完全是相反的:资本主义怎样成为一种新的灵魂救赎的方式?怎样成为入世的灵魂的一种道德拯救?也就是说,资本主义本来是作为一种宽泛意义上的伦理实践、宗教实践——当然后来就变了。 

个人主义也是如此。个人主义所谓“自我选择”、“自我实现”,不是一种放纵的、纵欲的人生目标,一开始是一种道德理想。这个(问题)Charles Taylor分析得很多。从中世纪时起,就有一种论述:我是不是一个道德上好的人?我内心有一种道德直觉,关于是非善恶好坏的直觉;而尊重这种直觉,与我良心直接的感觉相一致,这才是道德。或者,做一个道德的人,至少忠实于自己,be true to yourself。这叫authenticity,我把它翻译成“确真性”的理想,即确实真实的理想。做一个道德的人,有很多外部压力,上帝会对我有多少奖惩是一回事,但是我对我内心的道德直觉有一种attachment,一种忠诚。这是一个道德理想。后来个人主义慢慢演变成让我们觉得很荒谬、道德上很可疑的事情,这一过程在西方花了500年。然后问题是这是怎么转变的,中国有没有相关性?我个人觉得是有的。 


我想起我在1982年买过的一本书:爱克曼《歌德谈话录》,大概在112页上,歌德谈起中国,说,中国人的一切比我们更明朗、更纯洁、更符合道德。他举例说,一对钟情相爱的男女有一天晚上不得不在一个房间里共度一夜,他们就一直谈话,谁也不惹谁,相安无事。那时我十八、九岁,觉得这真是很高洁的(理想)。前两年看到网上有一个段子说,也是一对相爱的男女不得不在一个房间里共度一晚上,那女的画了一条三八线,说:“你不许超过这条界限。”睡到半夜,那男生就有一点不安,试探性地(越界了),那女的马上说“禽兽”!早上起来后男生就安分了,还想自我表扬一番,不料那女的说:“禽兽不如!”我当时很错愕——当然,首先是感叹自己这么多青春年华就荒废在“禽兽不如”的生活里——然后就觉得怎么会这样?所有人的本能和生命欲望完全被legitimized(合法化了),想想我19岁时读《歌德谈话录》的情形,完全是不同的。而且现在叫人去判断这件事谁对谁错,是说不清楚的。于是,就像搏非上次说的:“罗生门”发生了,客观性没有了,客观的世界的伦理纬度没有了。所以我们(要)去追溯,资本主义本来作为一个宗教拯救的理想,个人主义作为一种本真性、确真性的道德理想,怎么会蜕变成或异化成人欲横流的这么一个世界?是因为我们没有背后的那个客观的伦理世界。 

当然,这是大家共同面对的现实,这不只是对个【人的】人生意义上有影响,对政治社会也有影响,因为大家的伦理目标不一样,关于什么是好的生活的看法不同。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?有人就说,启蒙是罪魁祸首,都是启蒙惹的祸。 

在那些与我交流的哲学家的影响下,我想对启蒙谈一个不同的观点。启蒙有两种版本,一种是,启蒙是走向光明、“弃暗投明”的过程,另一种是,启蒙其实把我们带进了一个新的洞穴。我们试图寻找第三个立场。这个立场不是对前两个观点的折中,而是另外一种看法。 

首先,我们现在明白,越去看启蒙的历史,就越会明白启蒙不是一件事情,它是混沌的、(包含)了很多很多事情。不用说苏格兰的理性怀疑主义和法国的理想,你只要看柏林当年柏林月刊讨论“什么是启蒙”。我们知道康德有一篇文章,其实当时有很多文章。现在徐向东花了很多年把那本文集《启蒙运动与现代性:18世纪与20世纪的对话》翻译进来,非常有价值。你可以看到,现在的很多批判、包括被标签为“后现代”的一些批判,在议题上,没有超出他们的范围。可以看到,从一开始,他们就对理性的作用、人可不可以自我立法等有很多很多的质疑。而且特别有意思的是,当时启蒙的支持者和自由主义者并不是交叠的,他们之间分野很多。这就是一个问题:启蒙内部是非常复杂的。 

第二:启蒙,它不是一个巨大的断裂。当然,有一些大事件如法国大革命、百科全书派,但不管是Charles Taylor还是Charles Larmore,他们都认为启蒙是一个500年来慢慢发展的结果,而且其根源在于宗教。简单地说,一神论的宗教最后要走向它自己的反面。为什么?有正统就有异端。正统与异端之间要辩论怎么办?马上就要用理性,要reasoned justification。为什么你是正统,我是异端呢?为什么不是反过来呢?当希腊传统和希伯来传统交汇的时候,特别是进入了基督教,从Thomas Aquinas开始,试图用亚里士多德的方法来证成宗教是理性的。一进入理性以后,启示(revelation)——每个人看起来是不一样的,于是就会产生辩论,最后走向自然神学(Deism)。上帝慢慢地变得抽象化、非人格化,然后变成一个我们这个世界的发明者和制造者,但是一旦发明之后它就不管我们了。所以Charles Larmore说,上帝是如此伟大,以至于我们不需要他在这里,或者说,上帝之死是上帝在现世继续存活的面具。实际上,在上帝那里,我们找不到一个正统的一元论,这(发展)到自然神学那里,就有了启蒙。所以【,在这个意义上,】启蒙不是一个“断裂”,而是从神学传统内部出来的东西。 

那么上帝做不到的事情,理性能不能做到呢?你去看笛卡尔(Descartes),他那个时候就是想,这一切都是不可靠的,然后去找一个最原始的“阿基米德点”,从那个点开始推(衍)出来。这是启蒙的一个版本,就是想用理性代替上帝来立法。 

当然我们知道,问题就出在这里。理性要为这个世界奠基,找不到这样一个“阿基米德点”。这是我们现在对启蒙的看法:它有一个认知错误,道德的客观性、伦理世界的客观性,不能来自上帝,也不能来自理性。那它在哪里?我们想一想,在古代世界,伦理客观性在哪里?是一个在人和神跟世界统一的cosmos(宇宙)里。这个cosmos,它和我们讲的一般的世界、宇宙不一样,它是harmonious and ordered as whole。harmonious and ordered是区别于chaos的,它是一个作为秩序的整体,我们生存于其中。你是依据人在这样一个大的秩序中的位置来获得道德客观性,使伦理有一个依据的。启蒙、也就是神学内部发展出来的东西,就是把这个(cosmos想象)给打破了,就出来了一个所谓“激进的人类中心主义”:我们从这个世界的框架当中突现——也同时是孤立——出来,然后就有一种荒诞感,就是Camus(加缪)所讲的,演员和背景脱离关系的感觉,像人处在异乡的感觉。我们知道,一开始,道德客观性不是通过理性或上帝来形成的,而是在一个提供了我们意义秩序的大背景中;这个背景虽然破碎了,我们能回溯的、能重新反省、重新找到的,还是这样一个背景。 

所以启蒙的一个教训是什么呢?就是我们不能完全靠理性来奠定伦理基础。上帝不能,我们也不能,我们要回到一个框架中去。启蒙,或者说一个激进版本的启蒙给我们的误会是,人可以自己制造这个秩序。这是一个认知错误,而认知错误是可以用理性来讨论的。错在哪里呢?自我立法、自我创造,到最后的极端就是尼采精神。但是大家想一想,自我创造是什么意思?“自我”是哪里来的?“个人选择至上论”的问题就在于,它具有一个认知上的幻觉,认为我自己选择、创造我的独特性就可以了。但是什么是独特性?我说我头上长了3723根头发,我很独特,人家会认为这种独特性很荒诞,为什么?因为虽然那个大的秩序破碎了,我们背后还是有一个背景在那里,它告诉我们什么是重要的事情,什么是微不足道的事情,什么是可以接受的,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。除非我们的背景特殊,——比如说,在我们的文化里,3723是一个神圣的数字,我的头发长了这样一个数字,它很重要,要不然它微不足道;但即使那种情况下的重要,也不是因为头发本身,而是因为那个背景中暗含了这样一个代码。于是,如果我们要重建所谓道德生活与伦理秩序的话,就需要考察这个背景。这个背景被Charles Taylor称为“不可逃避的地平线(视域)”(inescapable horizon)。你不管怎么样,都不能逃出这个东西。 

当然,现代性的问题很多。我们有很多争议,而且无法用理性来解决,这就是Charles Larmore讲的“合理的分歧”(reasonable disagreement)。而你的跟我的不一样,就会产生冲突,这就是现代性的困境。尽管如此,有两个判断是需要做的:第一,我们能够存在的关于“什么是善”的概念不是无限的,虽然个体性、个人主义被高扬到这种程度,我们要明白,我们不是无限的,不能脱离那个背景框架,所以存在着有限的、彼此不同意的生活【理想】。第二,彼此的冲突在我们(做出一些)澄清之后,说不定并不如我们想象得那么严重。 

反对政治自由主义的人经常喜欢举那个关于人工流产的例子:你认为国家是中立的,国家对任何好的生活没有开始的偏向,对不对?那么,怎么解决人工流产的问题?我就认为你杀一个胎儿是杀人;而你认为人流是自由选择,胎儿不是生命。这好像是根本没法解决的争端。但是,在争议之下,实际上共享了对生命的尊重,否则就不会有争论。争论的要点不在于,一方说“我觉得不能杀人”,另一方说“我觉得就是可以杀人”,而在于胎儿算不算生命,在什么意义上才算生命?在这一层面上的争论还葆有了基本的“我们不能滥杀无辜”这一点上的共识。所以,我们容易把焦点放在不一样的地方,但却忘掉共同的底线。美国CNN的一个特约评论员说了对中国人的一些侮辱性的话,我们拍案而起:“你给我道歉!”剑拔弩张,水火不容的样子。我们在argue什么?在说:你不能侮辱我们,伤害我们。这背后的原则是:所有人有言论自由,但你不能伤害他人。这是J. S. Mill的一个原则,他们(美国人)也必须根据这个原则来检讨自己。他们不是说“我就侮辱你了怎么样”,而是说“I don't mean that”。我们在这场争议中共享了一个简称为“伤害原则”的伦理原则,虽然我们对什么构成“伤害”有不同的理解,但这背后有共同的伦理。事实上,你去检讨人类的很多争议,这些争议多数发生在对具体问题的理解上,但其背后还是共享了某些东西。也就是说,我们还可以谈论现代性,现代性还没有崩溃、坍塌。而且实际上,这样一种争议的情况并不比前现代社会的宗教派别之争更为严重。欧洲三十年的宗教战争,在中欧死了一半人口,他们也是因此而反思宗教的问题,宽容、自由主义从那里成长出来的。 

那么,理性对于道德生活还有没有用?启蒙还有没有用?现在我们回到启蒙遗产中比较谨慎的——觉得理性是有用的,但是理性是有局限的——那些传统中。也就是说,我们的道德生活、伦理依据要从我们共享的这些最基本的背景开始,这是维特根斯坦(Wittgenstein)所说的the form of a life(生活形式),这是我们的起点。Wittgenstein还说,我们必须从起点开始,不能从更早开始。施特劳斯(Leo Strauss)的一个错误就是,他试图从比起点更早的地方开始,他要从每一个历史的局部表达的信念当中撤出来。因为历史主义就是相对主义的,就必须无穷后退。无穷后退的话你站在哪里?因为最重要的是,任何一个价值判断,必须站在一个价值陈述上才能判断,你不能站在非价值陈述上进行判断。无穷后退的结果,就会变成虚妄。这就是Strauss的所有问题。 

Strauss非常博学,这一点毫无问题。但是Charles Larmore写在很早以前的一篇文章就说:Strauss在还会有很多追随者,只要对现代性的批判的时髦还没结束,他们还会【继续被】追随着,但他们可能也永远是这样:许诺的很多,兑现的很少。因为(现代性的)这些毛病他们都知道,我们也知道,但怎么解决呢?【他们】那就是无穷后退,或者在政治上,就是政治神学,就是“重新收拾旧山河”。这个东西很有感召力,因为我们没有耐心啊,我们看到很多很多毛病——什么金融危机啊,到处都是毛病的时候,人真的会有一种激情——而且文化又这么堕落、腐败,那么——去把一切推倒重来! 

可是,依据在哪里? 

我觉得,一个社会当然可以不排除革命、变革,但其依据还是在我们共享的背景中。在这个意义上,说自由主义是“价值中立”的,是一个很大的误解。自由主义当然不是价值中立的,它的“中立性”原则,首先承诺——中立性原则的基础是什么,德沃金(Dworkin)说得很清楚,自由主义在二级层面上不是中立的;平等对待每一个人,这在价值上不是中立的,它是一个价值上的assertion(断言)。因为在有些生活理念当中,人就是分等级的。刘小枫不是专门说过嘛,人的不平等是一个“生理事实”。男女不平等也是生理事实,我们怎么对待这个不平等?自由主义说,虽然我们在生理上不平等,但还是要在尊严上让他们平等。这根本不是什么价值中立上的平等,这是一个价值上的决断(assertion):我就要这个世界是人人平等的。正因为如此,我不事先说哪一种生活是好的。但这并不意味着价值中立,也并不意味着政府不干涉善的问题。自由主义政府尊重个人的自主性。我听一个美国学者说过一句很好玩的话:I respect your autonomy so much that I cannot stand by quietly while you destroy your autonomy(我是如此尊重你的自主性,以至于在看到你毁灭自己自主性的时候我无法袖手旁观)。如果你要用drug,你要去赌博,这时候政府就要有限地干涉你。这“干涉”是干涉人的价值生活,对价值不是无涉的。自由主义国家的干涉也是有限的干涉。当然,有些自由主义者对自己的justification也说,自由主义是价值中立的,哪有可能是价值中立的?……废话!这是错误的理解。 

所以,我们的变革也好,重建共同体的努力也好,革命也好,要从共享的背景的最高原则中出发,这些原则是不需要辩护的,或者说论证的负担“不在我一方”,因为这就是我们的起点,我们的生活形式。比如现代人说:我们每个人具有平等的尊严。你说为什么?我说我不需要为之辩护,举证的责任在你反对者这一方。所以,不是信念都需要辩护,Charles Larmore有个很深的洞见,他说,只是信念的改变才需要作justification,需要证成。当我们有非常非常多的、足够好的理由来怀疑以前的一个信念——比如说“男尊女卑”,我们男人就是厉害,你们女人就是不行——时,我们才需要辩护;当辩护失败的时候,我们开始放弃男尊女卑这个信念,接受男女平等的新信念。而且,在辩论过程中,也必须要依据原有的信念当中的一些其他信念才能完成辩论,因为你不能从非价值的陈述开始。所以,理性在justification的过程中是有作用的,但其作用也是有限度的,它不能造出“阿基米德点”。 

现在的世俗社会,其复杂性是这样的:我们的背景是有点破碎的。Charles Taylor说,我们处在交错的压力之下,又因为每个人的背景不同,所以争议无可避免。 

如果我的观察有第一个结论的话,那就是:我们没有办法在哲学上根本解决这个问题,试图用哲学上的清理或者根本性清算来解决问题的努力,注定会失败。这就是说,关于到底什么是好的生活,或者要给伦理世界找寻一个“阿基米德点”,或者明知没有这样一个点而无中生有地决断出这么一个起点,或诉诸政治哲学——现在很多人,如MacIntyre等保守主义的代表要“回到共同体”,“回到社群”——,我们就要问,他们所诉诸的东西最早是怎么衰落的?现在使它们衰落的原因还在不在?如果还在的话,我们是否要对它们再作一些反思和怀疑?我们都知道现代性是有问题的,自由主义、保守主义、左派右派等等也开出了各自的药方,现在我们就要讨论,这些药方是不是比病症还要坏? 

我有一点看法——当然,是受了Taylor的影响。Taylor不是一个自由主义者,他是一个天主教徒,但他审慎地认为,个人主义的道德理想是一个非常珍贵的现代性的成果,它带来了自由和生活的多样性。想想看,我们对现代性的批判之一就是反对同质化的社会嘛。没有自由,没有社会的多样性。第二点,最重要的,没有自由是没有责任的。他认为自由带来了responsabilisation,这是个新词“责任化”。由于每个人的道德是他真实的自己的事情,Being human is to be true to yourself,于是你才有责任。如果一切都是教会教给我的,共同体给我的——以前就是这样,文革的时候我们红卫兵打了老师,我们都没责任,都是毛主席的责任。在一个没有高度个人自由的社会,我们可以让别人为我负责。(由责任而使)个人感到的创造性、丰富性,这是现代性的又一个成就。所以Taylor认为,对现代性的治疗方案,要尊重、要珍视这个现代性的成果。我觉得也是这样。 

但是我们不要忘记,个人主义的自我创造不等于自我杜撰。因为“我”的构成是社会性的,它是由于个人史、重要的他人、整个社会环境——我们永远处于跟他人的对话当中形成的“自我”。所以你一定会与那个大的、所谓“不可逃避的地平线”发生关系,你不可能杜撰一个“自我”。正如Taylor所言,不能因为你选择了一个牛排或者汉堡包,就认为你有自我选择的水平了,因为这不重要。就像我们现在S.H.E唱的那个蒙牛的新广告“酸酸甜甜我做主”,还有“我的地盘我做主”,好像就做主了一样。现代人要明白,个人主义的自我创造不是一个杜撰,而是要依附于“不可逃避的地平线”。


本文来源于“豆瓣”,由曹长清、安小羽、IQ32整理录音,李华芳、Vicky文稿修订。


—End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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